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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十周年：如何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

2024-08-07

　

　（注：这个话题我打算就用这一篇文章，所以未来也会不定期更新。）

提升自己的写作

　本文要说的是提升 写博客文章 的写作水平，不是论文、技术报告、通知的写作水平。也有很多技术博客会聊软件开发、数据库、电路电子、Debug 心得等等，然而技术向的文章也不在此讨论范围。那什么是「博客文章」呢？就当作是 散文 好了。散文是什么？我的理解是在那些格式和目的都很明确的文章载体之外的都叫「散文」，比如山川草木、花鸟鱼虫、家庭小事、乡村城市、民俗轶事。详细定义就去问语文老师吧。

　那什么叫「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直白一点说就是提升文采，文字不局限于社交媒体上那些过于情绪化或者非常简单的表达。我们都多少读过一些名家的文章，即使说不出它们哪里写得好，通常我们也能感知出「写得好」、「和普通人写的不一样」。我们提升水平就是为了能写出让人眼前一亮或更加一亮的文章。

　关于这个话题，想到有很多很多人文笔比我好，文章也有趣，所以专业作家的心得更值得学习（如果他们不收课程费的话）。另外，我对写作没有系统的学习，我高中以来语文也只是中上水平，高考语文也考砸了，分数不咋地。但我视写作为我的终极爱好（只保留一个爱好的话我会选写作）。并如题所述，我已经写了十年了，感悟还是有一些的。我只写写自己的体会，如果能有所帮助再好不过。

心理建设

　第一步要确立的是「对于提升写作水平的追求」。如果只想安于现状当然没有问题，写作水平要不要提高本身就值得商榷。如果现有的写作水平已经足够写出想要或满意的文章了，那就没必要提升。写博客不是写高考作文。文字既可以朴实也可以华丽，既可以犀利也可以真挚，既可以诗意也可以干脆利索。提高写作水平只是对工具箱的扩充。所以应先问问自己要不要提升，一旦确定了自己需要提高以后，怎么提高才是下一步。

　就我自己而言，我提升写作水平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把我外出旅行看到的美景，见到的人生动地描绘出来，写作可以给人生多两次生命（详见《博客写作八年的心得体会》）。这是我琢磨写作技巧本身的动力。我不会想靠这个吃饭。

写作要靠天赋吗？

　有人不愿意写作，他们说：「我没那个天赋。」

　首先，写作这方面是必然有天赋的。很多靠写作赚的盆满钵满的人是有「写作天赋」的，但也不是全部。而 写作不需要天赋。写作和大部分人类活动一样，只是一种技能。弹钢琴、做陶艺、插花、摄影、跳舞…… 总有人在头部，总有人比你我厉害，比你我「有天赋」。还是老话，天赋决定上限，努力决定下限。有写作天赋的人不需动太多脑子就能写出引人共鸣的文字或者剧情。但是经过学习技巧，一样能写出打动人的文字。

　另外，和其他天赋一样，写作的天赋也可以细分，有的人可以编写复杂的故事线、有的人文字精巧耐人寻味、有的人写得朴实但感人至深、有的人对身边小事刻画入木三分、有的人让文字充满哲学思考或拷问人性。但好像没有作家能面面俱到。如果我们自认为对以上这些「都没天赋」，但是通过学习和模仿，在每一项都达到「还可以」的水平，相信也已经完全可以写出取悦自己的文字甚至靠写作获得收入了。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写了十年博客的我只有一个想法。这儿的大部分文字都是给未来的我看的。分享只是顺便的事。所以我很少写技术向的文字，因为它们过了几年就没价值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所以写东西是为了取悦自己，给自己当下的心情感想做一个定格切片。不必计较有没有天赋，写就是了。生活的阅历，身边的故事，都会给我们赋能。史铁生在瘫痪之前并没有对写作产生过兴趣，遑论「展现出天赋」。但他后来写的的文字真挚隽永，犀利深刻，这是天赋（天生就有写作的天赋）还是「天赋」（命运让他开始写作，最后成为作家）？村上春树开始写作只是 29 岁看棒球赛时的一时兴起（题外话，他对文学是有兴趣的）。我们也不必为了成为作家而写作。我相信对即使对大部分出过书的人来说，作家只是他们身上的标签之一，写作只是他们的「业余」，他们的全职应该是观察生活、体验生活。

　反过来说，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没天赋」就不去发展这一项技能。学摄影不必成为一代宗师，拍拍身边的美好画面就很好；学弹琴不必须要成为演奏家，弹一曲让自己高兴高兴也无妨。

两句「废话」

　这两句话是对如何提升写作水平的本能回答：「多读」（输入）、「多写」（输出）。它们过于正确以至于成为「废话」。

　这两句话是「道」。而「术」会更加实用。本文可能偏后者一些。

　但这两点是毋庸置疑的。「多读」途径有很多。书太厚不想读的话，读读知乎上的文章也挺好。为什么是知乎呢，因为上面的作者非常多，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人的写作风格。有严肃的，活泼的，搞怪的，谐音的，用梗的，幽默的…… 可以琢磨琢磨作者为什么会这么写、如果相同的故事，换个其他作者来写会是什么风格，而不是只看里面的内容。当然，知乎有推荐系统，看到的东西慢慢就同质化了。还有个网站可以看作家们和「准作家」写的散文：中国作家网。里面有点像古早的「新浪博客」、「搜狐博客」首页一样，有一些精选文章。它们的文笔都还行，写作题材各异，百花齐放，读着也能学到很多。当然，最好还是读些知名作家写的文字，毕竟那是经过很多读者检验的。

　输出多少合适呢？我觉得每个月一篇文章就够了，1000 字以上，上不封顶，言之有物，力求内容多变。雕刻一篇好的文字比写十篇纯记录发生了什么的「日记」更能提升写作水平。但是我不会说那十篇普通的日记就没有意义。这两者都是生活的重要片段，只是对提升写作而已，效果不同罢了。

细节，还是细节

　这是我认为最有用的「技巧」。在故事线这个不太能动的骨架以外，只有细节是决定文章质感的基石，其他的写作技巧都只是锦上添花。所以我在第一点就直接说它。

　给文章加入足够多的细节。这也是我读一些小说的体会。就拿《哈利・波特》来说吧。如果我们只是想描述情节，把支线去掉，可能 3000-4000 字就能把一本书的梗概写得清清楚楚。但是 J. K. Rowling 靠加入了足够丰富的细节构建了一个充满幻想的魔法世界，至今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大 IP。《阿凡达》的故事简单吗？其实就是欧洲殖民者与北美原住民往事的科幻变种，但是电影里有足够多的细节，让这部电影至今仍有影响力。还有个例子是王小波的《青铜时代：万寿寺》，我读的时候在感叹为什么作者的思路能这么缥缈，就像是一场梦游，但其核心故事并不复杂。这些都是细节的力量。然而，若是剧情跌宕起伏的，那么故事线会更值得关心，细节的描绘反倒是相对次要。比如《三体》，故事线庞大，有时就相对地少了很多细节描写（但那是小说，不是散文，散文的故事要少很多）。

　细节可以存在于想象之中，但更多地，细节在记忆中的画面里。把记忆中的画面落到笔上、键盘上，就是一篇好文字。

　哪里都能加入细节。时间、地点、人物、环境等等。人物细节那就更多了，从头到脚描述一遍就是很长的段落，性别、发型、面部特征、饰品、衣着、鞋子、身材；接着就是需要加入这个人的身份、职业、居住环境、家庭、周围的朋友等等。并不是说这些都要写，而是 可写的东西很多。至于对要讲的事情有没有帮助那就另说。如果我们去看小说的话，很多人物描写也并没有对剧情推进有直接影响，只是人物更加立体，更能让人想象出来。关于环境或者景物的描写也很多，比如天色、光线，前景、远景，是山脉还是森林，是街道还是学校，建筑有什么特征等等。描写一个人的动作也可以出现很多细节，肢体语言、呼吸状态、表情、眼神、脸色等等。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假期写日记，要求家长过目签字。我妈审阅一番后，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这篇怎么又是 流水账」。当时我的写作水平特菜，我不明白别人的「优秀作文」是怎么写出来的。流水账就是我凑字数的法宝，按时间线把发生的事情写一遍。在我写了这么久博客以后，我发现流水账只要加入了足够多的细节，那就是一篇「高级的散文」！就比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剧情就是夜深了作者来到清华园的荷塘里转了一圈，看到了满池子荷叶，皎洁的月光，池边的柳树，回忆一下江南，然后回到家看到妻子已经熟睡。他晚上去池子边走了一圈就能写出篇放进课本的文章。我们天天转悠看到的东西按理说应该更多。缺的并不是题材，而是给题材加入细节，丰富读者的想象。

　如何进行对细节描写的练习呢？其实很简单，就从手机相册里随便找一张图，看图写话 就行。这应该是小学语文的习题吧？

　下面是我徒步的时候随手按的一张照片。当时是侧面的夕阳光，光影对比还不错。

　img 手机相册里的杂图

　背景：这是湾区徒步「名山」Mission Peak 登山步道边上的一棵树。这条路线上树不多。爬山时间为夏季傍晚。

　如果是以前小学的我流水账的写法，那就是：

今天我去爬山，山光秃秃的，太阳还好大，晒得我睁不开眼。走到半路终于等到一棵大树。参天大树下凉爽宜人，我休息了一下舒服多了，又继续向山顶走去。

　如果丰富细节的话应该加点什么呢？这下面是我现编的：

　行程过半，那棵老树又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地中海气候向阳面总是植被稀缺，这爬升六百多米高的山径上竟没有多少棵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所以走到这棵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海岸常绿栎（Coast Live Oak）底下的时候就仿佛是在沙漠遇到了绿洲。已是下午八点过了，太阳还没落入西边的太平洋，而那抹余晖正好给一半的树干镀上了金边。它比正午时候的样子更多了一分肃穆和立体感。树皮上布满了斑驳的休眠苔藓，它们只在雨季才会遇上甘霖复苏，那时候树上会是绿油油的一片，而现在我只觉得它们像皮屑一样粘在树上，形成珊瑚似的图案。栎树自有它的生存之道。虬枝像闪电一样扭曲着延伸进晴空之中。那是它斗天斗地留下的印记。弯曲的树枝减缓了风速，是一层缓冲，再强的风也没法抓住它连根拔起；盘根错节的样子也营造了很多微小的局部气候，让水分散失得更慢。那曲折的生命线既它的伤疤也是它的福祉。

　这棵参天海岸栎树的曾用它厚重的身躯，不知抚慰过多少暴晒中叫苦不迭的徒步者。那两个硕大的愈合瘤形成的枝颈里装满的石头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知道多少人爬到这里的时候又渴又累，恨不得在这休息个半小时再接着爬。片刻喘息之间，找颗石头往树洞里一丢，许个愿，兴许能给徒步者们莫大的心灵慰藉。但和在这长了几百年的树比起来，走这趟十公里、爬升六百多米的山头又能有多苦呢？我再多看了它一眼，一个深呼吸，继续我未竟的人生路。

　我写这段话用了二十分钟左右，但编出来的内容可是不少的。照片真的只是我相册里很普通的一张，甚至还有些拍糊了，但是从这段不长的段落中也看到文字能延伸的距离。

　可写的东西实在是很多：既可以简单交代背景，也可以介绍树的品种、生存状态、生存之道，也可以写其他人和它的互动（乘凉、扔石子），最后再回到自己身上。就通过细节的描写可以让图片变得非常立体。这种「整体 —— 局部 —— 整体」的描写好像也是语文课上介绍过的手法，而「细节」就是那局部的渲染。

　我回想起高中的时候语文考试 800 字作文还得绞尽脑汁凑够字数，但是如果能够充盈和品味那些微小的细节，轻轻松松就能写出将近 600 字的段落。所以写作其实没有那么难。当细节描写练习得多了，很多东西就可以信手拈来。

　那这些扩写的文字算「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是也不是，这里是介绍怎么来 练习关于细节描述的写作，练习期间是可以刻意的，写下当下心情就好。而在主题明确的散文中我们就得注意详略得当了，这个也得练。和主旨契合度高的细节就多写点，相关不大的就可以像水墨画的留白一样抹上几笔营造个大致的氛围。很多小说家写的文字里其实充满了很多和主旨关系也不大的细节和景物描写。但是当你心中有一个「这是著名作家写的文字」的有色滤镜看的时候，其实不会注意到那段文字其实是在「凑数」，读完脑子里留个大概的印象就继续下去了。总之就是，可以不那么在意有些细节描写是否太「刻意」。写就是了，大不了审稿的时候再删一下。毕竟电脑上的文字编辑可比纸上舒服多了。

　一旦掌握了「细节」这个第一性原理，最近火起来的「非虚构写作」那就没什么神秘的了。无非是给听来的故事「添油加醋」（当中性词用）应该有的细节，这样读起来的文章才能引人入胜。下面一小节再展开说说什么是「应该有的细节」。

「放大镜」

　这个是上面「细节」的升级版，也是我觉得最难最需要考验眼力和技巧（或者天赋）的。如上所述，能写细节很多，得挑最直击人心的来写。用极致的细节，明喻或暗喻的方式，甚至直白的语句，以小见大地让读者悟出其中的道理或作者想传达的意思。

　我曾听到过这么个比喻。来自作家 Alice Munro（2013 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逃离》。背景大概是女主曾经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有些心理阴影，虽然现在过挺好，但无法摆脱阴影的影响。作者是这样来形容的（原文不记得了，这里是个大意）：

　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时可以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

　普通人写「心理阴影」可能也用比喻，但是像 Alice 这样用精准的比喻写出来的可不多。她大概没有经历过肺里扎进一根针，但能写出这种文字，那功底是相当了得的。

　这就是我说的「放大镜」，她可以从非常细微的观察中找到精准的文字来描述当前的处境。

　写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可以写面部肌肉的变化；写一位患阿兹海默综合症的父亲对子女的心意，写的是他吃饭的时候悄悄往兜里装食物（一个公益广告）；写一个人干了很多苦力活可以写 Ta 指甲缝的颜色；写一个人刚刚忙碌做了很多菜，可以写别人从 Ta 头发里闻到油烟的味道；写一个人想掩饰犯罪行径，可以写 Ta 拿一张纸的时候手有一些微小的抖动等等。

　同样是写细节，那些用放大镜找出来的最精准的细节描述总是能直击人心，当然也往往最难捕捉。明明是写 A，但是精准地传达了 B 信息。

　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可以感受到放大镜的奥妙：

　……「深山藏古寺」，难的是一个「藏」字，藏就看不见了，看不见，又要让人知道有一座古寺在深山里藏着。许多画师的画都是在深山密林中露一角檐牙，都未被录取。有一个画师不画寺，画了一个小和尚在山下溪边挑水。和尚来挑水，则山中必有寺矣。

　——汪曾祺《人间至味》

　挑一般人不易察觉的细节，只把它突出，就足够了。文章就这样充满质感。

　什么时候用放大镜，找哪一块，这个就得慢慢磨练了。

精确使用名词

　我们写作常常会遇到个问题，就是写的东西很泛，因为我们只知道一种事物的大类，而不知道它的真实名字（学名、当地人的称呼、书面写法等等都可以）。这样的文字读起来就缺点质感。我把这一点放在「细节」一节中是因为，精确的名词也是细节的一部分。

　比如徒步看到：

野花长满了整个山坡。红的、橘的、紫的小点铺开在嫩绿色的地毯上。

　因为叫不出野花的名字，我们只能写出个大概的描述。知道的话就可以多写一些细节：

野花长满了整个山坡。火焰草恰如其名地像火苗在风中摇曳，加州罂粟在小径边展开它们漂亮的橙色小碗，而紫色的鲁冰花则顺势铺开在嫩绿色的地毯上。

　这些精确的名词减少了很多空洞的描述，认识它们的读者能很快地感同身受引起共鸣。不认识它们的读者也可以想象，噢，原来火焰草命名这么直接，原来鲁冰花是紫色的（也有很多别的颜色）。可是，想要做到精确可不容易。本质上我们需要仔细辨别和认识身边的事物。这些可以来自日积月累，也可以来自 AI 识图，关键是保持兴趣和好奇心。总之想办法把宽泛的事物去精确定义，是提升文章写作的一种直接手段。

　比如本文中第一段就提到了：

山川草木、花鸟鱼虫

　这八个字里面就蕴含着无数种可能。把它们写好就得用准对应的名词，而不要写「花朵」、「鸟儿」、「游鱼」、「虫子」。每个物种都有名字，越准确越好。「海豹」都能分出「环斑海豹」、「灰海豹」；「龙鱼」还有「银龙鱼」、「金龙鱼」；「海鸥」可以分出「灰翅海鸥」、「红嘴海鸥」等等。我佩服那些对大自然里面的物种了如指掌的人，他们真的可以对写作素材顺手拈来（而我只能 Google 出几个例子填补这里)。

　再比如提到商品可以不只写类型（如「豪华跑车」、「动漫手办」），而是精确到型号（如「布加迪威龙」、「（此处有某二次元角色)」）；写地貌可以写岩石的种类；写水域都有几十个不同的汉字来形容不同的水；写吃的那就更讲究了，「春笋」都能变成「老屋后山上第三阵春雨过后刚冒出来的雷竹鲜笋」。

　好多大散文家其实都是顶尖的生活观察者，留心每种事物的名字，写起来才头头是道。我们也得向他们学习。

注入生命力

　上面说的细节大都是「看到的」，而「想到的」才是汉语文章的筋脉。说白了就是「延伸思考」或者「升华主题」。范仲淹写岳阳楼不只是写楼，而是引申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王勃写滕王阁序不只聊滕王阁和落霞孤鹜秋水，而是抒发怀才不遇时仍不坠青云之志的胸襟；白居易写琵琶女或杨玉环的故事当然不只是故事本身；余秋雨《道士塔》不只是写王圆箓不小心凿开了莫高窟发现了敦煌珍宝的故事，更是感慨积贫积弱的近代无力守护文化遗产的悲哀…… 没有那些后面引申出来的「感叹」，那些我们知道的名篇不可能达到同样的高度。

　这里我不想太具体说应该「感叹」或「升华」什么。客观来说，高中及以前我们的生活阅历还是挺单薄的。但走到了社会上，接触的人多了，自己的故事听来的故事也该多起来了。我们的感悟也应该变多。我的建议是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情感或延伸的思考应该是自然流露。不同的人看到劳累的外卖员、公园里的大爷、街头篮球场的比赛等等会想到截然不同的东西。落笔之后也应该各有千秋。我们总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背后其实是说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各不相同。

　提升写作技巧既要着眼于描述所见的画面，也不要忘了问自己：「这东西值得我写下来，究竟是哪里触动了我？」想好以后再写字，会顺畅很多。

提纲

　「提纲」听起来很高级，其实就是草稿或者框架。

　我写议论文的话会先把所有要点写出来，每个要点一句话，放在草稿箱里。散文的话我可能会留下关键的人物对话、需着重描写的画面或场景、容易忘记的人物关系等等。比如上一篇文章《嬉皮士理发师》中，我能记住这么多对话是因为刚理完发我们去旁边一个饭馆吃饭，等菜期间我把我还能记住的语句全写在了笔记里。后面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就方便了很多。如果让我过一周再想，很多东西就记不住了，写出来的文章也会寡淡无味许多。

　文章写多了以后，我的见解是：怎么展开其实是次要的，写得全面具体才是难点。如果我觉得文章没有全面覆盖（我不知道缺啥，但是能感觉不太完整），我会一再拖延文章的发布。如果没有提纲，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写完一个观点以后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想：「刚才我有个绝妙的观点 / 关键的思路，现在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或者是懊悔：「上次躺床上的时候想到一个绝佳的例子来印证这个观点，当时忘记写下来现在想不起来了，太亏了。」

　所以，脑子里一旦有一篇文章的想法的时候一定要开个笔记或草稿把想法记下来。在真正动笔之前，一些突发奇想的新观点或者例子，都可以加到提纲里丰富它的骨架。

把「不知道为什么」展开

　从现在开始，别开了个话题但是跟着这些句子：「不知道为什么」、「用语言没法描述」、「词穷了」等等。这样写还不如别写。试着把「为什么」展开一下；试着「用语言描述」一下；试着把词汇补上。实在不行问问 AI 学点建议也行。但是一定要把难以描述的东西描述出来。

　举个例子，@vikingmute 这条 推（随便找的一条，我不认识这位网友）就是我觉得非常好的描述：

　最近写代码停用 sonnet 了，改为用 Gemini 2.5，一下感觉神清气爽，和 sonnet 自大抽风的风格相比，Gemini 就 像个性格内敛冷静但是无比专业 的程序员，再也不用担心跨越多个文件的一阵胡改，再也不需要无时无刻的添加不要乱改的 rule，像手术刀一样准确，感觉非常舒服。除了美化界面我还会偶尔切换回 3.7 让他发挥一下。

　对于文笔不佳的人，写出来的状态多半是这样：

　家人们谁懂啊！最近写代码停用 sonnet 了，改为用 Gemini 2.5。不知道为什么，Gemini 用起来就是比 Sonnet 更神清气爽，更舒服。谁用谁知道，用了就回不去了！

　反观上面一条状态，当我们多用比喻或者联想，很多形象就更跃然纸上。

　很多对作家的评论会提到：「文笔细腻入微」那就是因为他们能把别人描述不出来的东西描述得很妥帖。不要认为这个需要天赋，多练练。总有一天我们可以用文字描述我们想描述的一切。所谓「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界」（by 维特根斯坦）。我们把东西描绘更细致了，我们的思想也能随之拓宽。

同义词词典

　这是非常有助于提升「文采」的技巧，那就是同义词替换。把那些用滥了的词换个表述就让人眼前一亮。强烈推荐这个网站：

　还有个网站叫 万词王，也叫反向词典，好像是上面的前身。两个都能用。

　它们的作用是找同义词，或者我们可以输入「形容人很紧张」、「形容饭菜可口」、「描述森林的幽静」之类的提示。然后它能返回关联度最高的词语。这样替代掉平时写作里的大白话就会显得别具一格了。如果用词准确的话，读起来就有「不是一般人写的」的感官了。

　比如写隐居生活，搜了我才发现好多词汇可以用。比如：「岩栖谷饮」、「餐松饮涧」、「栖丘饮谷」、「丰草长林」、「屏迹」、「青云」、「漱石枕流」、「眠云卧石」、「望岫息心」等等。这不得把舞文弄墨（褒义用）效果拉满？

　现在 AI 大语言模型都能实现这些功能，但我还是喜欢去这个网站找，因为我不想被剥夺那种像是在古董店里突然淘到一件好宝贝的体验。用 AI 就像它已经把东西规整好了摆在你面前，甚至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我不喜欢。

　另外。如果见到亮眼的词汇，不但要用它，还要反复用它。总有一天它们就变成我们流畅输出的一部分了。

　除了词，还有「找句」功能，比如「描述森林的幽静」，它给我搜出了好多作者写的相关语句：

　森林终究是森林，不欢悦、不敞亮，静静地茂盛勃发，一眼望去，不知深浅。

　—— 余秋雨《行者无疆》

　竹林用寂寞、体贴、纤细的感情眷恋着阳光，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它了。

　—— 川端康成《花未眠》

　有风，你可以欣赏它婆娑的舞容，有月，你可以欣赏窗上迷离的竹影，有雨，它给你平添一番清凄，有雪那素洁，那清劲，的却是你清寂的佳友。

　—— 曹文轩《书房的窗子》

　所以有时候去找名句就是这么简单。如果看到别人的文字特别对眼，既可以仿写也可以引用，对写作都大有裨益。

多用排比

　「排比」简单来说就是三个或以上的词语、短句、长句的并列。一般三个是「甜区」，恰到好处又不招人烦。我写文字如果写了两句相近的话，我一般会再凑出第三个。排比的段落读起来可以层层递进、像是把一幅画卷在面前摊开，景色慢慢展现给读者。这些以前语文课上的阅读理解老师也没算少教。当时我只是机械地记忆或模仿，「哦，这段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而当自己真的有意识去写文字，去把排比当成工具库里的一把扳手的时候，写出一段排比的句式会觉得全身无比通畅舒服。以前做阅读理解时的点滴就一下子都串起来了。「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语文课真的教了很多东西。

　排比还有个作用，是在「凑数」的过程中强制让自己思维发散。发散的目的是把自己过去经历中的节点去搜索和串联起来，把回忆中的感官放大，接收更多的细节，再落实到之上。比如，写雨景的时候，可以从哪些景物入手？又或者「形容一个房间很乱」可以有哪些切入点？写一个人「干农活很累」可以写哪些细节？等等。这些题材都可以写一个点或者一句话就搞定，但是为了凑够个排比句，我们会深挖很多，从过程来说充分锻炼了写作技巧，从结果来说，排比写出的文字就是比单薄的一句话更丰满、更有记忆点。

　我这里摘抄一些例子：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

　—— 史铁生《我与地坛》

　这里他用了五句排比，也是相当丰富了。

　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

　—— 同样来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从上面也可看出，排比不一定要用在写景。论证观点的时候把观点或例子用排比的方式展现，论据就像三角形一样稳固。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

　—— 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鲁迅在这里有三个大句，每个大句又有小排比句，这个结构写下来几行字就可以展现出一幅有趣多样的园中风景。

　这个技巧用在我们的文章里可以和上面提到的「细节」一起用。比如写树的时候，树干、树叶、树皮等的细节可以各用一个小句来描述。再比如写徒步路上的风景，那么就可以写视野左边、正前方、右边这样扫视地写，每个区域用一句话描述一下，这样整个句式结构写完，读着就能跟着脑补环绕周围的风景了。

　再从我以前写的文章《海景摄影 Workshop 之旅・行路篇・其一》里摘两句出来抛砖引玉：

　仔细看，每一条沟壑下的石头都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特征和颜色。有 铁矿石被氧化后的赤红色和鲜黄色，也有 硅酸盐（土）常见的卡其色，还有 不知道什么岩石形成的浅藏蓝色。

　车子 穿过 柏树围成的隧道，穿过 面朝大海房子的宁静社区，穿过 盛开紫色鲜花的灌木丛，太平洋的深邃蓝色又跳入眼帘。

　排比似乎又定式但是又无所不包，多写些句子才能理解其中的快乐。用不恰当的类比，就像我解算法题的时候，用动态规划解决了一个难题一样舒服。

四字短语

　四字短语，当然也包括成语，是汉语中的一大瑰宝。老外学汉语可能不是倒在发音或者语法，而是倒在各种奇妙的四字短语前 —— 它们太多太难记了。汉语复杂的原因是历史上有无数典故竟把一个个故事全变成了四字短语来压缩信息。比如「卧冰求鲤」、「程门立雪」、「单刀赴会」。到了网络时代还有「喜大普奔」、「十动然拒」之类的词语梗。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经过多年的「熏陶」，我们已经接近本能地喜欢读四字词语，亲切又有节奏。那种解压缩把信息释放的感觉令心情愉悦。

　如果能用四字短语准确地压缩信息，那么文章自然看上去会「高级」很多。

　比如这句话：

每次到了超市我都会买上两三个，有时涨价了我也不会不舍得买。

　可以改成：

每次到了超市我都会买上两三个，雷打不动。

　「雷打不动」已经充分表明了决心，不但包括了「涨价」，也暗含了各种其他的阻力。四字短语在这里用来压缩信息，省事，高效。

　还有个我自己文章中例子：「想想只要再加 5 公里就是半马了，我认为跑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想想只要再加 5 公里就是半马了，我 胸有成竹。」

　如果能用并列的多个四字短语，那会给人如沐春风、乐以忘忧、含英咀华之感。

　两袖一挥，清风明月；仰天一笑，快意平生；布履一双，山河踏遍；心有明珠，山河明媚。

　—— 林清玄

　我一直在这段落里强调「四字词语」而不是成语，就是因为可能性之多，「成语」不足以概括。上面林清玄的文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曾有意识地用成语数个月。后面再写起来基本就是肌肉记忆，不需要特别刻意。而且用了上面说的同义词替换以后，我还顺便学了好多新的成语，简直一举多得。想到以前语文高考为了前几道选择题学了那么多成语用法、读法、纠错、病句等等，我现在还是可以自豪地说这些知识还没还回给老师。所以，不妨试试吧。像我一样一开始稍显刻意地去用，后面就是自然流露了。

写丰富的体裁和主题

　先说体裁。本文到现在一直说的是散文的写作技巧。尽管它靠近文学舞台的中央（我以为站最中央的还得是小说），然而它也只是文学世界的冰山一角。作为提升散文写作技巧的一种，我觉得应该多写写别的类型的文章。拘泥在同一个范围会让眼界变窄。写不同的东西是为了打开思路、融会贯通。

　我们知道鲁迅是因为他写过大量杂文散文名篇针砭时弊、塑造经典人物形象或剖析人性。但是鲁迅一生留下了 1000 多万字的全集。除了杂文散文，他也翻译了海量的外文作品。他还在学术上有很高的成就，比如写过《中国小说史略》等；泰戈尔虽以诗闻名遐迩，但是他也写小说、戏剧剧本、游记（约等于散文）等等；海明威写小说之前是新闻记者……

　类似的案例很多。从「作家」到「文学家」，主要原因就是涉猎的范围变广了。写不同的体裁就像锻剑时候从不同方向去捶打。总有一天写作技巧仿佛「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什么东西都能信手拈来，但又字字珠玑。

　一个人若以写字为乐，甚至为文字奉献一生，那么散文就不该是唯一聚焦的点。翻看我自己的时间线，我写过教程、年度总结、做饭、生活习惯、个人发展成长、旅游攻略等等和「散文」不着边的内容，它们体裁都非常不一样，需要的写作手法也不一样，相对散文更直白一些。可写到现在，我没有后悔浪费时间写这么多「不那么需要写作技巧」的文章。以跑步类比，写别的东西就像慢跑堆跑量，而散文就像一次认真规划的高强度跑，而高强度跑期间过程释放的都是平时日积月累的能量和进步。文字的根都是相连的。

　上面提倡的是「多写散文体裁以外的文章」，回到散文本身，我也觉得应该多写不同的主题、调性的文章。就比如我们不能一直写山川草木，写多了真的容易疲劳。也别一直写节奏明快、旋律高昂欢乐的文章，别一直写阴沉忧郁、伤春悲秋的文章，别一直写人物对话、身边轶事…… 反正就是什么都可以写，但是别只写一个主题。大部分作家在被评论的时候都有一个「风格标签」，然而翻开他们的文集，其实真的写什么都有。那些风格标签可能就只局限于某几篇名作。

　最后补一句，这个可能也很个人化。或许有人喜欢一直写某种类型，那些无妨，写多了也能成为这个细分方向的大师，没什么不好。

长短句

　唐诗都已经是一座高峰了，宋代的人怎么能突破这种体裁，让文字更加生动或者更富韵律和节奏呢？他们把长短句发扬光大了，自成一派，后谓之曰：「宋词」。长句信息量大，奠定基础，而突然来一句短的，就好似书法中有力的起笔或收笔，画龙点睛。

　让我们来看看辛弃疾的《稼轩长短句》，《破阵子》：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两句七言跟一句五言。又有韵律，又有收放自如的美感。

　苏轼的《江城子》：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前一句交代故事线，后两句各三个字，意象就已经充满了读者的想象画面中。实在是妙。

　宋词名篇太多了，而当代的也可以从汪曾祺（又搬出来了）的散文里学到一些，下面出自《故乡的食物》一文：

　家乡的端午，很多风俗和外地一样。系百索子。五色的丝线拧成小绳，系在手腕上。丝线是掉色的，洗脸时沾了水，手腕上就印得红一道绿一道的。做香角子。丝线缠成小粽子，里头装了香面，一个一个串起来，挂在帐钩上。贴五毒。红纸剪成五毒，贴在门坎上。贴符。这符是城隍庙送来的。

　「系百索子」、「做香角子」、「贴五毒」、「贴符」，一个句子短到只有谓语和宾语。这样的写法当年语文老师可是不认账的（或许是太高级了吧），但是这整段话读起来就有了起伏和节奏的变化。一直这样长短交替就像把诗词的神融进了散文中，仿佛会激活我们中文读者的某根神经（当然外语也是同理的），读着颇有节奏。

　这一点放在自己的写作中可能不好一气呵成写出来。曲线救国的一个方法是，写完全文开始审稿的时候看看哪些句子可以缩成短的。尤其是特长的句子，中间手动加标点打断一下、某些意象完整的概念单独拎出来等等。这样就不完全是长句子了。

　当然，也不能全是短句子，试过就知道那像是「东施效颦」，没有一定水平是很难 只用短句 撑起一篇文章的。如果可以，或许应该称为「诗人」。

幽默感

　幽默感这玩意真的有些靠个人天赋，或者可能这个不是天赋，而是人性格使然。很多人就是能写出「戏很多」的幽默文字。网上就从来不缺幽默段子，能写出这些段子的还是有点功夫的。举例：

  • 你连世界都没有观过，哪来的世界观？—— 韩寒电影《后会无期》
  • 他是个不懂装懂的人；她，是个懂了也装不懂的人。
  • 刚刚被邻居举报扰民了，因为我穷的叮当响。
  • 别和蠢人争论，他们会把你拉到和他们一个水平线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Mark Twain
  •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辛弃疾（原文好像不是看起来这么中二的意思）
  •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 白居易 + 酒驾警告标语

　写幽默段子可能还没这么难，而写一整篇文字都很幽默还是有点难的（一个例子：《经历痔疮手术是种怎样的体验？ - 梁边妖的回答 - 知乎》）。如果真的可以，那应该去写脱口秀文本，而不是博客文章。所以我们退而求其次，如果能在平淡的文字之中点缀一些幽默段子，就算非常成功了。但不要为了写幽默段子而写，一定要和文章主旨一脉相承。

　虽然我非常偶尔地会写出一两句幽默的话或段子，但很遗憾我也无法总结提升文字幽默感的方法。如果哪天你在别的地方读到让人会心一笑的文字，不妨去品味一下它是怎么被写出来的，前后都是什么铺垫。或许有一天就能化为己用。

引用名句

　人类本质是复读机。复读一下别人的好句子，用在自己文章里也不是坏事。我偏爱引用唐诗宋词，因为它们总是能用很短又对仗工整的文字、富有韵律地把情和景描绘得细致入微。这种高度浓缩的文学精华绝对可以为文采「添砖加瓦」。

　有很多古诗名句放到现在现代社会的场景也都还是适用的。比如：

  •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白居易。用来写旧金山的夜景也不错啊。
  •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苏轼。在 Hiking 的时候非常常用。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苏轼。看到排洪渠里的绿头鸭的时候可以用上。
  •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嗯…… 啥时候都能用上。

　怎么记得用哪句呢？这个首先就需要多读多记了。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我们学过的古诗已经汗牛充栋了，只引用那里面的就已绰绰有余。如果还想找更多，我倒是推荐 古文岛。按作者、按季节、主题等等都有大量的名句可以引用。比如和大自然有关的，陶渊明、王维的就很好；要有哲理的，直接点进苏轼的「名句」；写风花雪月，古文岛都有对应的标签可以找。

　虽然前面说要「多读多记」，但我没有太刻意去背诵语文课本以外的名句，有时候见过几次就能记住了，也不需要记住整篇诗词。就比如很多人都引用过纳兰性德这句「当时只道是寻常」，他们能引用，我当然也行，反正也好记。我有个技能点，就是可以看着景色有时候自动能想到一句契合的古诗。我把这个归结于和上面「四字短语」一样的方法 —— 熟能生巧。

　最后我也不建议疯狂引用。一篇散文里引用个三四句撑死了。我们还是得回归自己的原创性。我很少引用现代文或者所谓的名人名言，除非我要对它们进行评论。这些就是个人偏好了。不必拘泥于我这一小节里说的话。

少点总结

　这个仅针对散文而言。

　我们学写议论文的时语文老师会教育说要按「总 —— 分 —— 总」的结构来写。每段第一句先放出结论，然后展开论述，最后加一句「总之」、「总结来看」、「所以」…… 等等来把整段话来总结一下。

　而我的观点是，散文不要加最后那句总结。散文就是要散，每段过后让它发散一些挺好的。总结句会让读者观感从散文变成了读一篇报告一样，体感会大打折扣。

　想象一下朱自清的《背影》。如果作者写完他父亲去买橘子的过程，后面加一句「这就是我父亲去买橘子的时候令人泪目的样子」，那简直大煞风景，也就不可能入选语文教材了。

　有时候连段落开头那段「总」也不需要写。我读过很多散文，下一段直接和上一段末尾都能直接连起来。没必要加一句话总领全段。

　至于文章最后要不要加个总结段落就看个人喜好了。我认为是加上总结也会有种变成议论文的观感，可我总是忍不住加。如果散文里记录的是一个有顺序的时间线故事，我觉得最后就点到为止，留一个让人回味的结尾，而不要总结这整个故事，或者画蛇添足加一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弊大于利。

　对于博客文章，最后一个小节有时候是留给和读者互动的，比如「这就是我 XXXX 的经历，如果你也经历类似的事情会有什么感觉呢？」或者「你有没有类似的经历呢？」。这是我以前习惯的结尾方式，但现在互动越来越少，我逐渐发现这方面的需求在下降。很多人在 IM 上跟我说：「你博客怎么最近不更新了？」但是他们通常又不留下评论。这才是大家看博客文章的常态：看完，不评论。所以，本质上不需要加最后那段「互动式结尾」，毕竟如果有一天写作水平上去了，人也不得「矜持」一点？🌝

观察与脑补

　Instagram 上面有很多喜欢画画的人会即兴作画，他们在车站等车、机场等行李、喝咖啡消磨时光……等等的时候喜欢把自己眼前的事物素描或草稿画下来。同样的事情用文字也可以做。这里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观察，另一个是脑补。

　「观察」和前文的「细节」对应。从宏观到细微，再从细微回到宏观，从一个主体切换到另一个，从近的看到远的等等。比如在车站或机场候车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穿着能体现他们的身份或文化认同或即将参与的活动等等。我们也不用去搭讪，只观察他们就好。我自己会把这个当成是刷社交媒体累了以后的一种「写作」练习。摄影师需要观察构图来锻炼眼力，而直接观察人或景可以既可增加写作素材又可锻炼写作水平。

　观察之后下一步是脑补。脑补有两个含义。第一层是浅显的，就是怎么 用文字 来描述眼前的场景。就是如果真的落实到纸上、博客里，文字应该怎么组织，而不是表面上的「我看到了什么」。打字速度总是跟不上思考的，所以只需在脑子里过一遍，不需要写下来。这个和心里想的内容应该是不一样的。

　随便举个例，我们看到的画面（心里想的）是这样的：

那个坐在登机口前的妹子一直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非常专注。

　脑补后的文字是这样的：

熙熙攘攘的登机口前有一位安静的女生，她穿着深蓝色修身牛仔裤和彩色条纹的毛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度数似乎不深。她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下两颗门牙夹着左手拇指指甲。她似乎屏着呼吸，周围这个纷繁吵闹的世界与她无关。

　就这样 20 秒就可以补出一个人物形象了。尽量用文字去细致地描绘所见，甚至句与句之间不需要有逻辑关系，这种锻炼试多了就知道，真香。这些脑补的文字没有记录，但是会打通某些神经元连接，反正以后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脑子里。到时候即是「下笔如有神」。

　哦，这段话是不是有点眼熟？这不就是前面「细节」一节里的「看图写话」吗？对的，只不过这个不用写，不用管逻辑关系，不用管文采。主打一个多快好省。一个人物或场景看腻了就看另一个，反正也是在无聊的等待中。但是不管是真实写下文字还是脑补，两者都是提升写作水平的良方。

　第二层脑补的含义是预测后面会发生的故事。这个可能就不是散文范畴了，而是故事写作了。比如上面的「安静的女生」，她屏幕里是论文还是图片、是视频剪辑还是工作任务？不同的想象可以引出不同的后续。我这个能力并不强，没法补出一个有趣的故事。但很多善于写故事的人可以看到眼前的一个人物形象就编出一篇短篇小说的脉络。可以是讽刺，可以是悬疑，也可以是幽默，反正他们很厉害。大家有空也不妨试试能不能编出一个小故事。

反刍 —— 反复读自己写的文字

　我喜欢反复读以前写的文章。除了找回回忆以外，从写作角度我既能找找错别字，也可看出自己的进步。更重要的是，知道了以前有些文字为什么写得不好，为什么写得好。「文不加点」（一气呵成、不加修改）是很难的，大部分作家也是在反刍中推敲文字才定稿的。

　所以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作品足够严肃，那就应该不断精进修改，读者读了舒服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己满意。先提高标准，再按标准执行。

　题外话：10 年前我也写过另一篇文章《写作文风的修养》提到了我在写作方面的自我约束。也算是对本文的补充吧。

检查逻辑

　散文虽然可以写得「俱怀逸兴壮思飞」，但不代表可以忽略逻辑和前后文之间的关系。我常犯的毛病就是把想说的东西一股脑先写下来，洋洋洒洒。但回头审稿的时候总是会皱眉头，「这段话放这跟前后没关系啊」、「这个结论根本没法用前面的话支撑」、「这句子描述的东西太武断了，经不起推敲」。在审稿时我总是心怀愧疚地删掉一些我的个人感悟（私货）来达到句子、句式、逻辑上的统一。长痛不如短痛，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还有一点因人而异的，就是用 AI 或者 SaaS 工具（比如 秘塔写作猫）来改文字和润色。我明确知道它们可以让文章读着更通顺，但我可能比较 Old School，不喜欢用它们，那会让我的文字失去风格（如果有的话）。

改错别字和标点

　大家都是输入法写的，不管是拼音还是五笔，错字都很常见。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看到一个就改一个。我倒是可以接受用 SaaS 改这个，就是比较懒，我喜欢自己反刍阅读的时候再纠错。

　标点误用可能会比较隐蔽。无非是该用句号的地方用了逗号或反过来。读着大家也都知道意思，但还是「有则改之」。

精炼语言

　这个用比喻来说就是 DotA 里面的「补刀」（我不玩，但是听过这概念）。它就是基本功的一部分。不管有多强的大局观、战略规划，但是到执行层面还得给每个小兵补好刀，拿到经验才能买装备。同理，文字精炼就像雕一尊佛像，大体完工了可还要给细节再雕琢一番。

　什么叫「精炼」？能用更短的语句表达的内容就别用长的，避免啰嗦。现在不是写语文作文要求 800 字的时候，没必要凑字数。

　这里面就有好多例子了。

　还有，少用「的」、「得」、「地」，如果有办法省掉这三个助词那就省。文章读起来乏味程度会下降很多，也更容易「养」出自己的写作风格。

　我自己文章中可以找到很多我曾经修改过的：

　我十年前的文章可能比较「浮」，就是想到哪写到哪，思路跳脱。现在我没有年轻时候那么激昂或情绪化了，偏稳重多一些。原因一方面是人在变化，而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积累了太多文字修改编辑的经验，对文字的要求变高了。这反而限制了我写出那些跳脱的话语。这可能是也是博客十年的小变化吧。

删掉信息熵低的话

　这个比上面的「精炼语言」更抽象一些，它不是文字修改，而是信息的提炼。

　「有的人很喜欢，有的人却讨厌 / 觉得无聊」一句话把两拨人都囊括了，其实信息熵极低，「等于没说」。这句话用「评论两极化」、「褒贬不一」或者「莫衷一是」就可以概括。

　还有一些常识，不必写出。比如：

  • 众所周知，短视频已经成为很多人生活着不可或缺的部分。
  •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显著提高。
  • 团队合作是成功的关键。

　这些都是「正确的废话」，删掉并不影响文章主旨。如果非得写，一定要变得具体。例如：

  • 当今短视频蚕食着人们生活中的零碎时间。手指不断上划 变成了一种难以改掉的习惯 已是积习难改。
  • 科技日新月异，我们家里也多了很多智能化的元素，声控灯、光控窗帘、扫地机器人等等让生活充满便利。
  • A 负责了 X，B 用幽默来鼓舞士气，C 统筹全局、高效调度，完美的团队配合让他们成功拿下比赛的冠军。

　我自己是经常犯这个毛病，写很多无关主旨的内容，没信息量。审稿的时候多的时候一次能删掉大半个段落。但是别不舍得，少则是多。

学校里学到的技巧

　下面这些词或许大家会很熟悉：开门见山，承上启下，首尾呼应，总结全文，升华主题…… 还有各种修辞手法（参考 维基百科词条）：比喻、拟人、排比、夸张、借代、通感、双关、顶真…… 这些都是我们九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里分析文章、阅读理解的教过的东西。我在这里也介绍了其中几种我觉得靠谱的。如果想深究写作提升，不妨把以前的语文课上的知识都捡回来，并尝试用在写作里。

　说实话大部分文字就是自然流露，在没注意到修辞的时候就已经用上了，刻意用修辞的时候是很少的。这是我个人体会，但是我不确定在初入写作的初期，我或者其他人会不会有刻意去用某种修辞来造句。

　都写到这个话题了大家也该猜到我已经「江郎才尽」了。这篇文章也很长了，就写到这吧。如开头第一句话所述，「如何提升写作」我打算就只在博客里留这么一篇，如果以后还有新的我会标明日期写在文末。

写作服务于生活

　最最后，我一直没说的，也是显而易见的。写作水平只是皮囊。而我们的生活经历、幻想、关系、推理等等，才是文字的主角、骨肉。

　好好生活、拥抱生活、热爱生活自然就有数不清的题材可以写，写作水平自己会提高。这可能是我写博客十年最深的体会了。

　祝大家都写出自己满意的文字，讲出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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