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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格子 —— 记忆碎片整理

 

 我不记得从哪个 YouTube 视频看到了这么一个建议(很多视频都提到过):如果一周时间是一个格子,那只需要一张正常大小的纸就能把人这一辈子(假设 90 年的寿命)都放进去了。

 这个建议很有意思。大体上看,这张纸的作用是提醒自己珍惜时间,把握当下。这个概念不难理解,但是只有实际操作了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反正就一张纸,打印岂不是很简单。我和 MS 去 Google 上搜了一下「90 years of life」 也叫「Life calendar」。但是看了一圈它们格式都不太舒服。比如缺少每 5 年标注一下或者每 10 周标记一下这样的功能,或者有的过于花哨,华而不实。后来一想,开个 Keynote 自己弄得了。

 大概 5 分钟,我们就弄出来一张属于自己的「人生九十年」格子阵列。我和 MS 一人一张。

img 截个图,只有前 40 年,意思一下

 链接:PDF 版本 下载、MacOS Keynote 版本 下载


 当天吃了晚饭我就开始涂格子了。涂格子这个过程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那简直就是我人生的回放。古早的 Windows 系统有个重要功能叫做「磁盘碎片整理」。涂格子的效果就是把那些散落在历史长河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来,规整地放到架子上,一格一格地,最后拼出一副能够快速读取的状态。

 我用的是不可擦除的黑色记号,笔尖宽度和格子高度相仿。涂第一行我当然是很工整的,一个个格子往前进。

 「嗯…… 一岁之前我肯定啥也不记得了,瞎涂就完事了呗。毕竟还有三十多年要涂呢。」第一行我很快就涂完了,内心毫无波澜。

 「一岁多,还是没有记忆。」

 但其实我爸妈对老照片保管还是很妥善的,当年的胶卷都还在。我很久以前曾在抽屉里翻到很多爸妈当年拍的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妈也曾一张张地跟我一起翻阅浏览。「你看这是奶奶抱着小时候的你。」妈妈拿着我那张照片跟我介绍的画面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时的我当然不像现在的我,我也就是个在襁褓里的婴儿。但那时候的奶奶可比现在年轻多了。她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眼里有光。

 我手里握着马克笔,但是思绪在那个画面却停留了很长时间。等我回过神想涂下一个格子的时候,笔尖都已经快干了,再下一笔划过只留下残缺的淡淡印迹。我多涂了几次,墨水终于回来了。

 我继续往前涂着。

 两三岁的时候,我有一个很特别的画面。我站在托儿所门口对出来的一条路,那是两三排平房之间。那时候应该放学了,我开心地往前跑,妈妈在我后面跟着,但是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我忘了我为什么往前跑,我忘了为什么开心,童年的开心似乎不需要很宏大的承载。

 「四岁了,正是我调皮的时候吧。」我没有和很多人说过,我曾经小时候出过一次比较严重的交通事故。那时候我在路边玩耍,一位放学回家的初中生妹子(当时算姐姐)骑着自行车,从我的右腿膝盖上正正地压了过去,然后她下车看了一下我,似乎有些焦虑,人来人往的,好像减速停车观望的人越来越多。她似乎问了我一些问题,「疼不疼」之类的。但我根本无法回答。女生或许也受不了这样社死的画面,不一会儿就「逃逸」了。后面我就在路边坐着哭了好久。我妈看我没回家就出来找。她看到我这样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后来我的腿打了石膏,三个月不能动弹。后来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我依然能跑能跳,也算个奇迹。以后我再写个日志记录这个事情。

 童年的记忆当然很多,这次事故当然也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如果不是涂这个格子,这件事仿佛就是放在一个个搬家时候的曾经打包好的箱子里的一摞资料。多年前它就被打包好放在那里了。它只会随着我从一个地方被搬到另一个地方,但是它不会真正被轻易取出,也不会从此消失。它只是我精神世界里一块不起眼但是又至关重要的拼图。

 「四五岁该上幼儿园了吧。」我和很多不同的同学曾当过同桌,有男生也有女生。那时候已经有了性别区分的概念。我甚至现在也还能回忆起几个同学的名字,他们现在都好吗?脑子里也出现几幅我和他们嬉戏打闹的画面。有一个场景是,我和我现在都是好朋友的 C,我们在幼儿园里第一次尝试从 5 格楼梯上跳下来。5 格对我们当时小小的身躯可是巨大的挑战。

 涂了三四行,我意识到这事没这么简单。一开始我觉得涂到三十多岁花不了太久,但是机械重复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它比我想象中慢得多。一算才发觉,原来一年 52 周,涂 5 年得 250 多个格子呢,30 年就有 1500,90 年就有 4600 多!

 到这我才体会到:按周来计算几乎是这个的人生日历的最优解。按天涂显然我们涂不完,甚至来不及涂;按年呢,90 个格子稀稀疏疏,没有涂的欲望。而「周」这个单位它允许很多事情的发生,也同时证明,如果想不起来这一周有啥,那确实就是很普通的一周。大部分人的人生底色都像是白噪声或者乏善可陈,哪有很多人能每周都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按「周」来定义格子,涂起来轻松,却有足够的想象空间,是为最优解。

 「我是六岁多上小学的,那么六岁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在幼儿园学前班吧。」我自己设计的日历模板每 5 年之前会有一段空白,我把第一段的五行都涂完了,正要涂第六行,也就是下一大段。上小学之前我都在干嘛?我在当时小区里活动得很自由,那个院子足够大,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孩,不同年龄身高体型。那时候我可以叫很多人「哥哥」、「姐姐」,但却很少能叫别人「弟弟」、「妹妹」。我和各路同龄的娃(一般叫他们小名),以及「哥哥」、「姐姐」们在诺大的园区里到处探索,好不快活。

 那时候我爸为了不让我们上他办公室楼的楼顶,他对我和我朋友 C 说:「你们可要小心啊,楼顶上有大灰狼,千万不要上去!」而还在幼儿园的我们信以为真,不敢越雷池一步。真正上到楼顶,那都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楼顶只有简单的隔热层,甚至有些破损痕迹。和当时其他的楼顶没有两样。

 「小学第一个学期……」小时候的我懂的很少。小学一年级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我过了一个很正常的寒假。一年级下学期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我和我妈走在小学的校园里准备去交学费和报到,我问她:「一年级过完了,我现在是不是上二年级了呀?」我妈笑笑说:「一个年级有两个学期呢,之前是上学期,现在是下学期。过了这个学期你才到二年级呀。」我上学的兴奋心情被一扫而尽 —— 怎么还有一个学期…… 那天过得很快,唯独这段对话我一直记着。

 「七八岁了,我终于有电脑玩了。」在同龄人中,我家是很早就有电脑了的。那时候电脑又大又笨重,但是只要能玩游戏我就是开心的。有意思的是,我先玩了很多电脑游戏才开始玩红白机(小霸王)。中间还有一段时间是我和爸妈之间的「塔防」。他们给电脑加 BIOS 密码,我想办法猜出密码。中间还有好多的故事,可能也是我们这代人的一个回忆吧。

 「小学三年级,波澜不惊。」但我应该开始接触各种运动了,篮球和羽毛球就是主要的两个。我每周会去上一次篮球兴趣班。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不同背景的小伙伴。到现在我依旧认为团体运动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都是长远的。不过我后来发现我对篮球实在是没那么浓厚的兴趣。

 「那件事是几年级来着,不记得了,但那次在舞台上的演出真是太丢人了。」小学那种文艺汇演还是挺频繁的。比如每个班出一个节目,然后轮流在舞台上表演。我记得我们班排练了一个舞蹈(或许也可以叫健美操)。我反正对这个没天赋,但是还是被拉去排练了。记得演出的时候有个动作是大家首尾相连成一个圈,然后跟着音乐的节奏跳动,整个动作需要大家同步好。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跳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的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然后摔倒了。如果从天上看的话,我们的阵型「O」变成了「Q」… 当然,我很快站起来又汇入了圈中继续跳舞到结尾。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舞台经验,第一次上台就出这事,这就变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抹不去的尴尬的回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我每次看电视或者舞台上看杂技或者舞蹈我都会想,「会不会有人出点幺蛾子」,但其实没有。这就让我那次摔倒格外孤独……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还有一次深刻的记忆,那是我妈唯一一次认真操心我的学习。有次期中考试我语文大概考了 85,数学 70 多。我也不知道那次是中了什么邪,因为我语文数学的成绩加起来大部分考试都能大于 190。我妈当晚跟我聊了好久,她以为我这段时间可能有什么事情分心了,或者学习找不到方法了,或者班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考试的时候是不是太粗心大意…… 具体的话我忘了,但我当时的记忆也是:「明明这几个月没啥异常,但是考出来咋就是这个分呢。」我还记得数学有几道计算题因为格式不对,即使结果算对了也被扣了好多分,惨不忍睹。但这就是生活吧。有时候即使什么都做对了,结果依然是不如意的。不过在那次谈话之后,我好像又自动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成绩一直保持很好,没再让爸妈操过心。那次谈话中,我妈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论,就是很平常地跟我讨论分析各种情况。后来我认识了很多同学,也听了很多「原生家庭」的故事。我才意识到,这样一种宽松的讨论环境是我妈创造出的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如果我妈在那种场合用激烈的言辞劈头盖脸问我为什么不好好学习,我的人生轨迹或许就和现在大有不同了。还是得感谢我妈。

 我们的人生走起来就像攀岩,每往前(上)一段,我们就需要找个锚点(Anchor),把安全绳在上面拴一拴,这样掉下去的时候好歹有个东西能拽着。这些 Anchor 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或者不愉快。但是它们在我们生命中是那样重要,当我们早已扬帆离港,前行千里之后,依旧能往回看身后连着的绳子,顺着绳子往回走我们回望一个个锚点,还能回到一开始出发的地方。

 「小学只有六年,事情倒挺多。」有关小学的记忆片段其实多如牛毛,但这次涂格子我能想到的和小学相关的最后记忆是小学升初中的升学考试成绩。出了成绩后不久我就去学校看我的分数。当时只考语文数学,语文 99,数学 100。那对我来说是个奇迹。因为自从三年级语文考试有了作文,我的语文就 95±3 徘徊(上面那次是个例外),但从来没有到过 99,我还是喜出望外到有点飘。但是当时升初中好像也没有那么高的分数要求。我对市里的一众初中也一无所知。当时和我一起看分数的是我的好朋友 C。我说:「按地段我应该去附中上初中,但是其实去哪读好像也都差不多。」他说:「要不就一起去九中吧。」他也说了几个理由,我不记得了,但是结果是我就和他一起去了九中。后来的六年中学生活,其中 5 年我和 C 都是同班同学,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涂到初中 13 岁,我的手都已经开始有点酸了。「呵,刚上初中的我又小又矮又黑……」是的,刚上初一的时候我只有 150 cm 整的身高。升旗仪式的时候我们是按身高排队的,我就在我们班男生队伍的前五个。但是初二我终于开始长个了,初二的时候我可能一年就长了 15 厘米,堪称大跃进,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大概已经 175 了。搞笑的是他们不愿意换升旗仪式的位置。按理说我应该排在最后的十个人里面了,但是我依旧在前五,所以每次升旗就出现了一幅「出头鸟」的画面。排在我后面的同学被我挡得严严实实。

 「九中可是要住校的呢。」我们每周日下午就要返校了,晚上 7 点上晚自习。然后是五天的住校生活,周五放学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由于住校,我就和很多同学朝夕相处了三年。我们宿舍一直都很稳定,12 个人里面八九个都是「常驻嘉宾」。我和其中几位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也包括刚才提到的和我一起查成绩的 C。虽然现在大家天南地北,但依旧保持着联系。

 「初中的成绩好像也没啥好说的……」我初一考的第一次考试好像也就班里中上水平。那次考试结束后,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在晚自习的时候把我叫到教室外面:「D,这次考试你的成绩还可以,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你戒骄戒躁,下次好好发挥。」那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班主任操心我的成绩。反正后来保持得也很好。那时候各位老师鞭策我们学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要交一万八!」一万八是我们市里最好高中的借读费,每个学期 3000。中考成绩差的不能入学就不说了,入学成绩好的就不用交,但是稍差点的,那就是老师口中的一万八了。

 比起初中的成绩,我觉得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琳琅满目的科目,「语数英物化政史地生」,大部分人好像总是有些偏科,但我其实很享受学习不同科目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至少我这不存在一个「讨厌」的科目,我自然也就没有太偏科。我们初中其实是个人和人方差特别大的地方。学习厉害的真的很厉害,摆烂的也可以摆得很烂。

 我想起几个初中的同学或朋友的名字,手下的格子也就按节奏涂了几个。

 「十五岁了,初中我的活动范围可比小学大多了呢。」初中的时候我和很多同龄人一样都有一辆普通的自行车。有了它我的活动半径大了很多。我们几个小伙伴骑车绕了一圈二环路,骑去打羽毛球,到城郊去爬个山再骑回来,去商业区逛个夜市,去超市买好吃的零食…… 那时候发现能做的事真的很多。

 「十六岁,高一了啊。」不知道叫「如愿以偿」还是「不负众望」,反正我还算顺利地进入了上面说的市重点高中。高中是个更大的舞台。初中班上还有很多不爱学习的同学,大人们把他们叫做「咧仔」。但是经过中考一层筛选之后,高中剩下的都是「正经学习」的同学了。他们成绩可能好可能差(相对),但是没有那种「混混」了。

 我涂格子涂到这已经有了明显的疲劳。「天了噜,怎么才刚过一半啊。」随着时间也越来越接近当下,记忆的丰满度和数量都显然比小时候的多得多了。因为记得多、记得牢,脑子里过的事出现了又很快消失,在涂格子的时候心情也有那么一些躁动不安。它们就像房间里的一些不久前刚被随意摆放在那里的杂物。日常路过的时候不会拿起来看一眼,因为我似乎对他们很熟悉,看着它们也不会有太多浓厚的情感。但是隔一段时间不看,它们确实已经有点陌生了。

 「眼保健操、广播体操、被吐槽的食堂、贴吧、QQ 群、QQ 空间、文理分班、校运会、吉他、八公(宿管大爷)、《Vista 看天下》、烧烤、交谊舞、话剧、班上的情侣、篮球赛、气排球赛、抢车位、地下铁(奶茶)、单反相机、敬师亭、爱生湖、MP4、周末羽毛球、囧、百日誓师、高考倒计时、高考……」我涂一个格子,脑子里就有意识地想起一个串起高中生活的关键字。尽管它们并不是按照我脑海里冒出的顺序出现在真正的时间线上的,但是它们却一直以一种方式像一张网一样笼罩着串联过整个高中的生活。这些词语中的一些,现在已经在网上已经是被当成古董一样的词汇了,时过境迁呢。

 「18 了,终于 18 了,涂了这么久终于成年了!」十八岁生日我已经不记得怎么过的了。但是生日那天我和一位高中学姐(基本上没见过真人,就当是网友吧)聊 QQ,我说:「哎,我怎么这么快就十八了,韶华白首那不也是转瞬之间吗?」(我当年竟然会用「韶华白首」这种词,大概是刚玩过仙剑四吧,慕容紫英满头白发的结尾动画也是让我印象深刻的。)她只是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你这一点也不青春。」我愣了有一分钟思考她这句话。是啊,我有什么好伤感的,我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感慨?18 岁不就是全新的开始吗?我初高中在 QQ 上和很多人聊过很多的天,现在大都不记得了,唯独她这寥寥数语依旧能以振聋发聩的方式在我耳边回响。她这简单的八个字其实对我来说效果就像文艺复兴对世界的影响。我从小就没太在意年龄,但是到了高中阶段想得毕竟是多。她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是我人生观的一次猛然回舵。在那之后我从来没有让年龄成为束缚我的荆棘。就算后来读 PhD 到二十七八岁,我也依旧认为人生尚长,该沉住气走完这趟挑战。在写下这篇日志的时候,我的想法依然是:「到了 80 岁我也一样要用青春的方式去继续探索这个世界!」

 我没有一个成人礼,或者说当年本来就没有成人礼这样一种风俗习惯。一个我能记得的标志是我爸送给我一只飞科的电动剃须刀。是啊,成年了胡子也容易长长了,时不时是得剃一下。我现在依然保留这这个剃须刀,它也是我唯一一个电动剃须刀。有意思的是它的充电电路还挺原始,在国内 220V 电压的电网下能充满,但是在美国 120V 电压下,它每次充电都不太给力,用几次就没电了。现在市面上的电动剃须刀让人目不暇接,但是我依然在怀旧地在使用这只超过十五岁的飞科剃须刀。「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我也有了这歌词里的感悟。

 格子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涂过了高考。高考结束的暑假格外漫长。而我和两位好朋友选择去考个驾照。当时的教官和我们年纪差不太多,但是一身痞气,随时有发火的冲动。以前有很多军训,被不同教官带过。但是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唯独这驾校教练,我现在还记得他的长相(不过也是十几年前的长相了)。我不知道现在驾校有没有改革,当年的学车是一种生命的浪费。开车上路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倒车入库,本末倒置。我们从开始学到考过驾照用了差不多一个月。「十八岁的夏天」本来听着是个很美好的文学词组,但是现在回头看,我(们)把一个月浪费在了学车里的瞎聊和等待中。这一个月可是能换算成我笔下的四个格子的呢。

 「高三的我们都天真地认为,考完高考,我们将去向一片自由的天空,可以想干嘛就干嘛。」高考当然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年轻时候「自由」的定义当然和现在不一样。现在的自由是,如果不想干嘛,有选择不干的底气。

 「大一,嗯,哈尔滨,新的人生开始了。」我记得下了到达哈尔滨的火车不久,我按网上查到的信息,貌似并不费劲地找到了办理入学的地点,然后住进了寝室(一开始不适应「寝室」这个称呼,因为以前都叫「宿舍」)。我好像把这一切都弄得像是轻车熟路,直到看到寝室室友们我才发觉不对劲。他们都在父母陪同下来到了哈尔滨,在父母陪同下办理了入学手续和寝室入住。打完招呼他们下一个问题是「你的爸妈呢?」我说就我自己一个人,他们大吃一惊。他们不相信,我从一个几千公里外的地方能一个人来哈尔滨。然而我已经过了六年的住校生活了,「独立自主」完成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我也发现,这世界的人是要比我想象中多样的。我在哈尔滨的感受到文化冲突,可能要比来美国的更多一些。

 「二校区、工数、线代、机房、选课、澡堂、天香(食堂)、锦绣(食堂)、西门大爷、三国杀、单片机、工程制图、丁香花、摄影社团、魔方社、安卓、C 语音、铲雪、溜冰、阳光大厅……」又来一排关键字,让我涂格子的节奏稳步前进。在一所工科院校,里面有些激荡回响的建设祖国的豪迈之劲,却总还是缺一些人文气息。连校训都是「规格严格,功夫到家」—— 从来没有一所学校有这样充满严谨之气的 Slogan。

 「到大学以后好像人生有一段就不由自己控制了。」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事实上每一天我都安排得不能说井井有条,至少基本上是充实稳定的。那种不由自己控制的感觉像是潜伏在大学生活里的底色。周围的环境告诉你,虽然大家玩得很开心,但是大多数人都有个读研究生的目标,大四毕业就去工作可能是一种「不谨慎」的选择。我高中里的学霸很多,但是大学里的「学神」更是辈出。哈尔滨甚至黑龙江的重点高中里大家都把哈工大只当成「第二志愿」,他们的目标一般都是所谓的 Top3,有的同学甚至是「考砸了才来的哈工大」。工科数学分析和线性代数里面的概念名词这么多,他们上了几节课好像就学会了,作业轻轻松松就能写完,考试一般不下 90 分。他们谈吐犀利,脑子转的贼快,连三国杀里面场上每个人后面几步会怎么走他们一下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当然这些描述的不是同一个人)。身在这样一种环境总能感觉到自己没有什么能力是真的非常出众的。

 大学熙熙、大城市攘攘。在这里我还是找到了一些我自己的 Anchor,一个是摄影,一个是在数码科技上面的先锋探索。「大一开始我有了自己的单反 600D。」一想到这个我开心地一下涂了三个格子。用着普通的相机和普通的镜头,我穿梭在哈尔滨折衷主义建筑之间,老街旧店边上,大江大桥的岸边,拍下很多不一样的摄影作品。很快,班里的平面设计就被我包揽了,只是因为我用了挺多年的 PS,外加我硬盘里存着的大量照片。班服的 Logo、班级评比的 PPT,这些一般都会变成我的活儿。我上大学前买了自己的第一台智能手机,三星 i5700(在之前的文章《手机进化史・下篇》提过 ../cellphone-evolution-2/)。大一大二我又折腾了很多固件。这让我对安卓的生态圈有了挺多了解。大三大四我就负责给同学们买手机提供咨询。

 「一公寓的地下室。」这里颇有种《哈利波特》中魔法学院的某个犄角旮旯的感觉,推开门就能到另一个世界。是的,这里是一个折腾电路的社团的实验室。我的同学在那个社团里身居要职,经常在这个小实验室折腾各种东西,我虽然不在那个社团里,但是经常蹭这地方来折腾东西。那个房间其实狭小逼仄,灯光昏暗。但是我和几位同学和当年的大佬师兄在这里搞出了一堆有意思的电路项目,参加各种科创比赛。想象中的大学生活本该有些浪漫气息,但是在工科院校折腾东西,再多浪漫也是理工男 / 女的浪漫了。

 尽管我没有都写,但是回忆起每个人生阶段,那些尴尬的事情总是第一个冒出在脑子里。作为一个「i 人」,那些尴尬的时刻总是在大脑的沟回里刻得特别深。我记得我在班级聚餐上玩小游戏总是玩得很烂,跟不上节奏。还有一次喝酒说想要「吹瓶」(两个人看谁能一下把酒给喝光,年轻时候的干的蠢事),结果几口下去,一个吞咽动作没做好,啤酒一下占满了整个口腔,然后瓶子里继续涌出来的酒就从嘴边流了很多出来,大伙都看着呢。我抹了抹脖子上的酒,非常尴尬地表示吹不了了。「哎,当年真二啊。」想到这些尴尬的时刻,我总是这样给当年的自己「定性分析」。

 大学里当然也有很多难忘的记忆,但哈尔滨的四年留给我最深的底色当然还是那里的寒冷。一和别人提起哈尔滨,我对她的第一个形容一般都是「冷」,其次才是哈工大。冬天坐公车时被冻透发疼的脚趾,每天早上出门前裹了多层的衣物,从澡堂回来只有 50 米路却被冻硬了的头发,忘带耳包时被冻到没知觉的耳朵,没带口罩时僵硬做不出表情的脸…… 那都是南方人在这天寒地冻中抹不去的记忆。为啥是南方人呢?北方同学很自觉地根本就不出门,不管外面多冷都是在屋里穿个背心裤衩。18 岁的我第一次看到雪当然是很兴奋的,我还记得那天是 2010 年的 10 月 15 日,是的,东北下雪就是这么早,早到我也就在刚才这个他乡适应了不到两个月。但是一个冬天过后,我内心的声音更多是:「够了够了,雪下一下得了,别再下了。」

 大学的日子离现在已经过去快十年了。有些人生阶段需要搜肠刮肚才能冒出来一些片段,而大学这四年倒是满满当当的回忆,涂格子的时间竟然太短,以至于感觉刚想起几件有意思的事就快涂完了。也曾和很多人聚聚合合: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到一个人,哈尔滨高中同学聚会,老乡聚会,十一假期在东三省旅游,周末坐公车在城里转悠,和大伙骑车转哈尔滨,步行横渡松花江,按哈尔滨美食地图找吃的,朋友来哈尔滨的时候惯例去的冰雪大世界…… 那些都是数不尽的点滴,也是大学生活的一个个锚点。

 不论是主观的评价还是客观的观察,我的大学生活都是非常充实的。我把这四年的时间利用率几乎拉到我能控制的满格了。我四年下来几乎没玩电脑游戏(在学校里的时候),玩 DoTA 炉火纯青的同学们一度以为我是个不玩游戏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从小学到上大学前已经玩过几十个游戏了(参考《已玩过的游戏列表》../played-games/)。

 18 到 22 岁,多么灿烂的年纪。那些绽放的时光,在烟花冷却后的灰烬化作我笔下黑色的格子。格子不多,但是这四年的格子却是要更加厚重一些的。

 我的三观在初中萌芽,高中奠基,大学崛起。大学毕业后那就是一个相对稳固的大楼,即使是在我来美国这么多年后它都是相对稳定的。

 「那时候我几乎不会流泪,但是那次还是忍不住。」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有吃班饭喝到大醉,有畅聊从入夜到天明,打包行李,和寝室、一公寓道别…… 在这些即将离别的时刻,我都没有一丝悲伤之感。我很早就接受了「人迟早都是要道别的」设定,心中迎接这那些早在预料中的离别。我早早就和朋友商量好了一起去长白山玩天池,去看看中国和朝鲜的边境,然后回家。我直接从哈尔滨出发去沈阳找他。直到动车开出了哈南站,周围的场景逐渐变得陌生。哈尔滨是一座很浓郁的城市,那就是酿出好酒的最好的素材。四年的记忆在这里制曲、发酵、蒸馏、沉化,此刻这些繁馥的味道终于一下开口,化作我眼中喷涌的泪。「我就要离开哈尔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当然得把头扭到窗外,不想让邻座的老哥看到我莫名流泪,但是看着窗外逝去的风景,眼泪却又明明会流的更凶猛。我终于还是把我的思绪转回了前方的目的地,找个机会擦擦眼睛,给朋友发个短信说我车开了。

 事实上到写这篇日志我都没有再次到访哈尔滨。格子涂到哈尔滨这个四年人生落脚点旅程的尽头,九年后的我依然眼中出现了眼泪。

 笔尖的墨又干了一遍。我一看表,好像已经涂了快半小时了。起身喝了杯水后,我去看 MS。她竟然只涂了今年岁数这一年的格子,涂到 6 月也就是今年的一半。我说:「你这也太偷懒了!」她说:「反正前面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我只要往后涂就搞定了。默认前面已经涂完了。」我想起我自己涂格子时候的脑子里过的幻灯片,让自己人生重新播放一次是有一些厚重的,不去亲自打开或许也是个好的决定。毕竟或许有让人喜出望外的瞬间,但比例更高的还是微微的伤感和过去时光逝去的怆然。

 长白山、游长安、骑行青海湖,这些夹杂在大学之后和来美国之前的短暂旅行,既是我和朋友间早早的约定,也是给我的人生打上新的烙印的触机。这个烙印叫「跋涉」。我们用了五天时间骑车转了一圈青海湖。我把它定义为我人生在个人运动史上第一次疯狂的尝试。5 天三百多公里。每天在高原上骑到差点崩溃虚脱,顶着高反睡一觉,第二天调整好再虐一遍,如此反复。虽然是肉体的折磨,但也是精神的涅槃。一方面青海湖确实有震撼的美景,另一方面是我对身体更高极限的触碰让我知道了自己还有这样的潜力。我对那些需要耐力探索的行动不再有恐惧,因为我知道我是能做到的。这个「跋涉」的烙印给我一种内驱力,让我不断去探索那些少有人看过的风景。

 骑行青海湖虽然累,但是这趟跋涉只能占我 22 岁这排格子的一个。

 「来到美国了。」仿佛从一个时间开始,大约是中考,我的人生每次都在那些关键的时间点上给自己一个更大的挑战。来美国读 PhD 当然是当时人生经历过的挑战中最大的一个。到了美国之后再涂不了几个格子,就能和这个博客的文章无缝衔接了。后面的事情就读者就能从博文中寻找到清晰的脉络了。

 「刚到美国就被室友 WD 拉去听音乐节。」还在倒时差的我差点听得睡着。后来又被拉去 Saugatuck 划船,等于是上来就体验了美国非常深度的部分。

 「返校日游行、一天一张 Instagram、Presentation、办 SSN、找小米办事、考驾照、买车、Qualifying Exam、桌游、黄石露营游、领养灰塔、遇到 MS……」刚来美国的日子是新鲜的。

 MS 的出现让我涂格子的手都轻盈了许多。我略带兴奋地连涂了好几个。MS 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侣。我们在大方向上「对齐」得非常好,这样我们才能共同探索这个世界的参差。

 「选课、做实验、采数据、写论文、上课、滑雪、做饭、CoC(部落冲突)、Panda Express、开车横穿美国、看日食……」PhD 生涯的日子总是在枯燥和兴奋之间来回摆动,螺旋上升。中考是和市里的几万名同学竞争,高考是和省里几十万名同学竞争。读 PhD 期间的竞争不那么显现,但是实际上是和全世界各个地方顶尖聪明的人之间过招。唯一目标就是拿出令人信服的作品和论文,在国际顶级会议上推动研究的进展。「全世界各个地方顶尖聪明的人」想想这定语就是很大的难度。我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在他们之列。想完成 PhD 的工作,只能靠多下功夫。现在回忆起来,PhD 还是真的难啊。

 「焊电路板、读协议标准、采数据、画图、论文被接收、刷题、找工作……」2021 年前后我的人生又充满了很多戏剧性的转变。

 古人写文章讲究「凤头、猪肚、豹尾」。这三个词也是我 PhD 生涯的凝练的总结:充满新鲜刺激的开头,不断丰富、包罗万象、极高信息量的中段,以及有力短暂的收尾。从小到大的每个阶段都是承前启后的,PhD 这段时间则是在各个维度上都很大程度地「继往开来」了。

 前面也说到,我的三观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差不多就定型了。但是我的心态依然没定型。在美国大农村的修炼,融合我在美国的那么多见闻,让我心态变得非常淡定。我好像做什么事都没这么着急了,我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关于这点,可能也值得一篇日志再叙(坑)。

 格子涂到 PhD 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我要涂的部分的三分之二,这样一看在美国的日子竟然占了我人生很大的比例。

 「终于毕业了!」都快三十了。「三十而立」,人们说。有人把三十叫「奔四」。我那时觉得自己能干的事情、想干的事情都太多了。人生这么短,世界那么大,真想去体验。人生的体验和学习是一样的,见过东西越多,才发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越多。想把没见过的东西都去见一见,这就是我觉得自己依旧年轻的根源。30 岁的时候我觉得我和 22 岁的时候没有那么大的不同。如果我相信体重秤给我的评估数据,那我 30 岁的时候身体年龄也只有 25 —— 倍儿棒!同时刚找到的这份还不错的工作终于让我能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去探索更多的地方了。如果把「朝气蓬勃值」量化放在时间轴上,或许 PhD 毕业的时候就是我人生中最有朝气的时候。

 在 PhD 毕业之时,我认为自己的人生才真正被我用双手开拓出来了,我已经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指挥。我的笃定一如我涂下格子时的坚定。

 「新冠,我是不是忘了这事了」。新冠的三年多能霸占我这「人生九十年」的三行。但是除了生活上有些不便,到目前为止我和 MS 也没得过新冠,除了当时生活有些不便,大概就是「缺乏相关记忆」吧。

 「徒步、徒步、徒步……」工作不久的我来到加州,在这里疯狂地探索密歇根不曾出现过的名山大川,不管什么样的植被地貌我都有充足的动力把自己的足迹印在上面。在我来到加州不久, MS 也搬了过来。本来我的徒步要么和朋友 Z,要么就我自己,而 MS 的到来让我的徒步之旅多了一个稳定的陪伴。回想那时候(两年前),其实写日志的当下这段时间也一样,每天工作的内容早已忘得干净,没有留下深刻印象,唯独那些走过的步道,我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它们的存在。泥土的步道、长满野草的步道、红杉林间穿行的步道、悬崖边上的步道…… 那些走过它们的画面依旧像清晰的照片,锐利地出现在脑中。生命不息,徒步不止。一年几十次的徒步之旅让我努力涂了几十个格子。

 30 岁那行格子的末尾,我和 MS 结婚了。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市政厅(说「三番」是不是就不高级了?)二楼的圣诞树前我们在牧师面前道出了誓言。简单而不失庄重、疲惫而充满喜悦,符合我和 MS 想象已久的婚礼。但这好像也不能用「结束了 X 年的爱情长跑」这样俗烂的话语来总结结婚,因为我们已经住一起好久了。结婚后的生活和结婚前并没有显著不同。不过 MS 说婚姻让她坚定了责任感。

 「拍照、拍照、拍照……」自从 2022 年 4 月去了 Frans 的 Workshop(见之前的日志《海景摄影 Workshop 之旅・行路篇・其一》../monterey-seascapes-travel-log-chapter-1/),拿着相机去探索美景就成了我和 MS 心照不宣的约定。每个长假不久前我们就开始自动订酒店,攻略也就随便看看,到了以后车子也是看心情启停,更重要的是要拍下那些精彩的光影。加州的国家公园我们去得差不多了(当然,还可以去很多次),Yosemite、Sequoia、Joshua Tree、Redwood、Lassen Volcanic…… 犹他州的几个国家公园我们也转了一圈,Arches、Canyonland、Monument Valley、Bryce Canyon…… 一个国家公园一个格子的话也能让我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涂完呢,更别说加州还有无数小众但依旧惊艳的地方依旧被我们挖掘了一下。想到这些,感觉格子仿佛就不够用了。

 「木工、多肉、搞电路板、羽毛球、盆栽、苔藓缸……」这些爱好通常以固定的频率出现在我的安排上。我其实觉得时间有点不够用了 —— 这也是我有一段时间更新日志比较慢的原因,咳咳。

 「终于涂到今天了。」我先在网上查了一下这里今年的第几周,于是就数着涂到了当下。最后那个格子,笔触从头到尾也就前进了不到半厘米,但是那是用力的一划,因为我把这一次行动完成了;那是感慨的一划,这几十分钟里我把人生闪回了一次,心中都是繁纷不能平静的情绪交织;那是充满希望的一划,过去的一切组成了我,我将开启未来的一切。涂完过去的格子,该和剩下五十多行格子说:「请多指教。」


 历史上各种名人和大哲学家都在尝试鞭策人们珍惜时间,把握当下。「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时间就是金钱」、「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之类的。它们当然有哲理,但是不够发人深省。要我说我觉得效果最好的,一共有俩。一是本文提到的人生 90 年的格子一页纸。我把它竖着贴放在电脑屏幕的旁边。一瞥就能看到涂了三分之一的格子。视觉上就是很明显的信号:「你已经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了;但是还有三分之二等着你去开拓探索」人生匆匆,别浪费时间了。第二是一句话:「今天是你余下的生命中的第一天。」(出处不可考)这句话带着一股透人的冷气,让我一下就能把「珍惜时间」贯彻执行。这两者其实是殊途同归。人生真的可以很长,也可以很宽。长度我们可以把握,但是也总可能有意外让它瞬间终止;唯独生命的宽度,我们应该用行动不断开拓。我想把那些剩下的格子变得更加闪耀。

 那么我鼓励你也去弄一份「人生九十年」来涂一涂吗?我在这里不提出任何建议。看完本文可能你会有自己心中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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